法王噶瑪巴接受美國之音專訪
- 分類:歷年紀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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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:2018年7月31日
地點:美國 華盛頓特區 美國之音辦公室
近日在美國的首都之行中,法王噶瑪巴接受了美國之音(the Voice of America)的專訪,就保存西藏的自然環境、文化和語言等重要議題發表看法,並澄清各界對他是否會返回印度的疑問。以下為略經編輯過的訪談內容:
一、您此番造訪華盛頓特區的原因為何?
答:我是來參加一項關於宗教自由的會議。此會議由美國國務院贊助,演說者包括美國副總統等要員,會中談及關注西藏人民自由之必要。除了兩天由美國和平研究所(the 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)等單位主辦的會議之外,我還參與了第三天兩個專題討論當中的一項。
二、您與西藏的直接連繫,以及您的佛行事業對西藏的影響?
答:我無法與西藏境內的人直接溝通,所以很難說究竟有什麼影響。
在印度,我們透過學程的改變,以及法事流程和個人行止的規範化,強化了僧眾的威儀規矩,振興了如噶舉辯經法會和噶舉大祈願法會等傳統。所有這些都是按照西藏傳統而施行的。
雖然我無法直接連絡我們在西藏的僧團,但我們在印度的種種措施卻逐漸成為西藏寺院的模範。例如,我們改革了佛學院各年級的學程,而現在西藏的佛學院也以這份學程為基礎。同樣地,我們在噶舉大祈願法會對僧眾進行威儀訓練,這些變革也利益到在西藏的僧團。
三、關於西藏語言的保存
答:西藏語言是把我們跟自己的文化、自己的藝術、自己的宗教維繫在一起的命脈。小時候,我們玩風箏,手裡握著的風箏線,就是我們跟風箏之間的連繫。我們的語言就好比是那根風箏線,我擔心一旦喪失自己的語言,我們跟自身豐富的文化的連繫就中斷了。我們還可以這麼說,語言就我們的生命力:沒有了它,我們的文化便是一具死屍。所以,世界各地的藏人都要重視書寫式和口語式藏文的學習,這點至關緊要。
現在許多境內藏人說漢語,或者漢語和藏語交雜著說。同時,住在藏區內的許多藏人,他們廣泛使用藏語,也努力在保存藏語。然而,居住在家鄉之外的藏人,他們的人口已明顯的降低;同時他們置身於非藏人的世界,受到周遭環境的影響,藏語說得好的人便更少了。
此外,西藏難民村內許多人,甚至連藏文的說和寫都不會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我們必須非常慎重。從外人的角度來看,他們說他們沒有成立學習語言的團體或組織的自由。但如果我們從藏人圈內人的角度來看,顯然是我們做得不夠多;對於學習藏文的重要性,父母強調得不夠;再者,縱然有學習藏文的機會,學習的興致也不高。
居住在海外的藏人,雖然週末會為了保存西藏文化而去上些課,但每週學習個那麼一、兩天,我懷疑這會有多大的用處。因此,主要的影響應該還是來自於家庭。父母本身真要對藏文有興趣,要告訴孩子做為一個真正的藏人是什麼意思,並且要教導孩子如何讀寫藏文。
在定義名相或特徵的書中,「人類」一詞的定義是「知道如何講說語言並明白其意義者」。如果我們也依樣畫葫蘆的來為「藏人」下定義,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:「藏人是知道如何講說藏文並明白其意義者」。因此,要當一個真正的藏人,我們必須能夠講說和明白自己的語言。如果父母對於藏文的學習能夠鄭重其事,那麼情況就會大有改觀。
四、關於法王極為關注的環境保護問題
答:西藏的自然環境有著極為特殊的重要性。冰雪盈滿、冰川流長的喜馬拉雅山,以及遼闊的西藏高原,是亞洲許多主要河流的源頭,因而被稱之為世界的「第三極」或「亞洲的水塔」。
這意味著全球76億的人口中,有超過半數的40億人口仰賴西藏的水源。因此,西藏環境問題的重要性,遠遠超過西藏土地面積的實際大小,它不只是對藏人至關緊要,也攸關印度、中國、寮國、柬埔寨等諸多鄰近亞洲國民的生存。基於以上種種理由,保護西藏的自然環境是極為重要的。
而保護西藏自然環境的理想人選就是藏人,因為我們藏人居住在藏地有數千年之久,我們知道如何照顧這個環境,而且生來就懂得愛護這個環境。再者,我們的傳統文化本來就強調
環境的保育。我記得,小時候大人就教導我們,別把環境當成土石山河的聚集,而是要視它為一個活的生態系統,其中有龍王居住的龍宮、天人居住的宮殿,以及其他眾生的住處,這些也會對環境造成如氣候變化等影響。因此,在看待西藏的環境問題時,也要配合著西藏的文化去看,這點非常重要。
總之,西藏的自然環境不只對在西藏的人重要,對多數的亞洲國家也重要,因此,它的重要性是全世界的。
五、關於法王返回印度的種種謠言
答:在印度生活18年後,這次我待在西方國家剛滿一年多,它的確是我待在印度境外最長的記錄。事實上,待在這裡的原因是為了接受醫療。原本,我確實是有6月底回印度的打算,但有許多謠言傳來傳去,有的說我會留在美國,有的說我會回去中國,然後印度政府情報單位的某些部門又傳出一些關於我的、令人困惑的消息。
我沒有回中國的任何計劃,我近期就會回印度。但是,在回去之前,我必須跟印度政府講明我的情況。我已經連絡上他們的代表,而我們目前正在進行討論。一旦我的定位清楚後,我就會回去。
11月份有個主要上師的會議,而我應該要參加,所以,我可能會在11月時返回。
六、關於法王造訪錫金的問題
答:錫金地方的政府和民眾確實多次邀請我前往訪問,但真正讓情勢有所改觀的,是國防部的官員在對我有更正確的認識後,改變了他們對我的看法。
之前,我被當成是中國間諜,還有其他種種不實的指控。但經過我們的澄清後,印度國防部採取了不同的政策,我才得以前往以前不准去的如錫金等地。總之,我之所以能夠前往錫金,主要原因是國防部的官員改變了他們之前的想法,並制定了新的政策。
歷代的大寶法王噶瑪巴都跟錫金有著淵遠的因緣,包括前一世法王在內。前一世法王在錫金建立法座隆德寺,並駐錫在錫金。所以從近代的歷史來看,噶瑪巴也是與錫金有著殊特的因緣。至於我是否可以造訪隆德寺,這取決於目前隆德寺的訴訟判決。現在印度中央政府已經准許我造訪錫金的其他地方,我很高興能夠拜訪錫金及錫金的民眾。
七、關於法王是否會在印度建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
答:總的來說,我會把印度當成是我總部的所在地。我曾經向印度政府申請回隆德寺,但申請沒通過。
雖然上密院對我有極大的恩惠,但主要的難處在我的行政辦公室的規模有點受侷限。再者,那裡也沒有足夠大的空間,可以讓許多人來上課或開會。於是,我請印度政府給一個可以讓我們建設的地方,他們便在德里規劃出一塊約5英畝的地,我對此感到非常開心。
不過,這塊地地價昂貴,我無法馬上全數買下,但能負擔多少我會先買多少,計劃把總部設在那裡。然而,我也習慣了在達蘭莎拉的生活,德里容易污染也炎熱,所以,多數時間待在達蘭莎拉比較好。如果能在這塊新地蓋一間辦公室的話,那麼有些時候我也會過去。
八、關於把大西藏劃分為所謂的「西藏三區」的意義
答:據說,怙主確嘉.帕巴(Drogön Chögyal Phagpa)(1235-1280)授予元世祖忽必烈(1215-1294)三次喜金剛灌頂,忽必烈給了他三個謝禮,其中第二個謝禮就是「三區」。這似乎就是「三區」一詞的由來。
然而,對於「三區」的解釋眾說紛紜,有人說,那指的是蒙古的等等。但簡而言之,我們真的知道「三區」指的是什麼嗎?不知其義的話,就可能會把這個詞錯用了。為了找到這個詞的歷史真相,我們必須查閱確嘉.帕巴的著作、傳記,以及關於這個詞的歷史文獻等。此外,我們應該也要進一步查閱中國的文獻記錄,以及一般的歷史資料等。而且在調查這個詞的各種來源時,我們必須以合乎當今邏輯的客觀程序來進行,例如,忽必烈真的送了這個禮嗎?如果是的話,他是怎麼送出這個禮的?
另外,還有一個問題是,「三區」指的究竟是多大的地方?而這三區又是怎麼劃分的?這塊地被分為三部分,但極可能並非按不同的族群或語言來分。但現在一講到「三區」,大家就認為衛藏、康區和安多指的是分開的不同族群,例如,康區人的特徵和他們生活的天地,跟衛藏地區的人是完全不同的,而安多人屬於的又是一個不同的族群和世界。
無論如何,大家在文化和語言上的差異只是些微,就更廣大的範圍來說,我們都是同一個民族的人,我們都是藏人:你要是來自康區,你是藏人;你要是來自安多,你是藏人;你要是來自衛藏,你是藏人。我們必須強調我們是同一個民族,這點很關鍵。如果因為狹隘的地域偏見而把此劃分拿來濫用的話,它的傷害會非常嚴重的。
其中的一個問題在於此三區的劃分,已成為各種藏人組織和政治劃分的基礎了。再者,有人和組織從這些劃分中牟取利益,但這是我們絕對不能容許的事情。如果能夠將大家對於三區的看法統合為一的話,這就好了。我們必須付出實際的努力,創造三區之間的和諧關係。
九、關於造成這些難處的原因,以及誰該為此負責?
答:領袖和長輩要負最大的責任。居住在海外年輕一代的藏人有句口頭禪:「叫我們別製造麻煩的是長輩,結果麻煩的製造者卻是長輩。」長輩勸告晚輩要尊重達賴喇嘛尊者的心願等等,但那些製造出最糟糕的問題的人,卻是長輩自己。雖然每個人可能都有個人的事情要關照,但我認為政治、社會和宗教領袖必須把私事放一邊,絕對不能利用自己的地位來達到個人的目的或牟利。
在西藏不幸的情勢中,已有150多個人為藏民族犧牲了自己的生命。然而,海外藏人非但不學習自己的文化和語言,甚至無法做到彼此的和睦相處,這種情況真是可恥,就像俗話所說的:「亡者死不瞑目,生者心如死灰。」
就我個人經驗來說,三區是不可分的。事實上,我認為這個大家習慣的口語表達最好是別用。但這也不是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做到,光靠發願還不夠,強迫別人也不行,而是要我們每一個人真心付出努力,尤其是那些有影響力、有權勢的人,你們必須特別謹慎。
十、為什麼大家還是執著於「三區」的想法?
答:這裡面沒有一個理由是經過清晰思考的,可能有的是一些膚淺的理由。大家可能會有要對地域效忠的各種理由,但如果我們對它進行檢驗,我們會發現,事實上這些理由都很表面,不具一個正當理由應有的分量。
基本上,這些對地域的效忠,是根深蒂固的偏見的一種延續,它從過去一直傳到我們這一代。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去分析這樣的觀念是否有益,我們就會發現其中沒有什麼可以頌揚的。如果它真的有益於我們,那它就不是一種偏見,而是我們都應該予以保存的考量。然而,那利益最終也會變成是一種虛幻。
此外,大家會把一個人不好的行為,概括為凡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人都不好。一個來自康區的人犯了錯,大家就認為所有來自康區的人都有錯,然後拿這種一概而論的說法來詆毀整個地區,但其所根據的不過就是一些小事或偏見。如同我之前所提到的,大家要記住,「三區」不過是個概念。
十一、您覺得您對繪畫和詩詞的興趣從何而來?
答:傳統上,歷代法王噶瑪巴都熱衷於藝術,其中多位噶瑪巴本身就是藝術家。第十世噶瑪巴確映.多傑還特別說過,他來到世上就是為了詩詞和繪畫。如今,噶瑪巴確映.多傑的畫作和雕塑作品舉世珍藏,在拍賣會上被高價蒐購。
雖然我不能說自己的藝術興趣是有何特殊原因,或者自己是位真正的藝術家,但從小我就喜歡詩詞和繪畫。再者,一個人對某一項藝術的興趣,確實也會擴展至其他的藝術領域。
當然了,我能夠追求這些藝術的時間有限,俗語說得好:「藝海浩繁,人生苦短
。或者,你也可以換另一種說法,那就是我懶。但無論怎麼說,對於這些藝術,我確實是盡力而為。同時,對藏傳佛教感興趣的人很多,注意到我們藝術傳統的人卻稀少,因此,我也想要提倡這些藝術,好讓更多的人知道。
十二、請法王談談您個人的學習
答:雖然我做了不少的學習,但沒有像在佛學院裡那麼的仔細和嚴謹。住在上密院時,我的學習來自許多仁波切和幾位堪布的指導。由於他們許多人相當忙碌,都有他們自己的責任要承擔,我不能說他們給予我指導能夠像標準學程那般嚴謹。但我覺得,我的主要問題在於缺乏和同學一起學習的氣氛。在學校或佛學院裡頭,一群同學共同學習的好處,就是可以彼此切磋和鼓勵。
基於這些原因,我實在不能說自己的學習是圓滿的,但我已盡力學習自己以及其他的傳統。尤其,大乘佛法講修學菩薩道的人,有責任研究學習一切有助於他人的知識,因此,我會繼續盡己所能學習一切,而不自滿於已學過的東西。例如,我已學習過許多語言,並且會繼續學習下去。然而,有些人認為,我的這些學習是為了裝模作樣,但實情並不是這樣。我學習多種語言的目的,是為了那些從大老遠的地方來見我的人,至少我可以直接跟他們溝通,如果做不到這一點,我是會遺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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